有一种站台叫准备
西石门铁矿 侯淑英
她两手紧攥大铁锹,弯曲双腿,“嗨”地大吼一声,将最后一铁锹精矿撂到车顶,铲平。然后将大铁锹猛地掷出去丈外,纵身从一米 多高的车上跳下,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后悔了――下边是杂草和乱石,她一屁股蹲到了乱石上,半天没起来。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兜里的袖珍英语典还在……
想到十几年前的这一幕,她会心地笑了。
她停下车,缓步向站台走去。这时的站台与从前已不一样了,硬化了场地,圈起了围墙,还辟出了专门的人行便道。15年前的那个上午,她也是这样走进站台,成了一名平车工。那时她还不过20岁。当时外运铁精矿的火车皮大多是平板车,铁精粉被天车抓到火车皮上后,不能就那样松散着外运,容易掉落。必须用铁锹拍平拍实。平车是个粗活,又脏又累,也没个准点。不论酷暑严寒,不分白天黑夜,火车就是命令,什么时候火车来了,就什么时候开工。
平车是青一色的派遣工。男的正式职工都不愿干。高大魁梧的男子平车队里,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女子,大家觉得挺纳闷。看她乌黑的长发,高佻的身材,一阵风来都能打个趔趄,清澈的眼睛,还戴一幅黑边眼镜,咋看也不像能平车的。
上班第一天,凌晨两点多就来了一列车皮。她家离矿台有五里路。她听到汽笛声,没等通知,蹬上球鞋,就一路小跑往矿台奔。那时矿区还没有路灯,山路两旁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风声还是蛇在爬呀?她借着月色星光,壮着胆子,深一脚浅一脚,头也不回的直管往前冲。
气喘吁吁到了站台,矿台还在睡梦中,眯着惺松的眼睛,只有一盏值夜的灯在风中飘摇。喘着粗气刚到站台的火车像条长龙,鸣笛,换轨,等到爬进矿仓已是半小时后。矿台这才伸着懒腰不情愿地醒来。各值班室的灯陆续亮了,平车队友们也先后赶到。天车抓斗开始轰鸣,矿台终于沸腾了。她低头一看,“扑哧”笑了,来时跑得急,她穿了一只白鞋,一只蓝鞋。她左右看看,还好没有人注意。她盘起长发,戴上帽子,第一个跳上车皮,一下子就陷入了黑黑的精矿里。原来,不管白鞋还是蓝鞋,最终都会变成黑鞋子。
她拿着大铁锹,端上满满的精矿……那一锹一锹的铁面子,对男人来说都沉甸甸,对一个弱女子更是重千均。每端一锹,她的脸都会累走形。别人都是三下五下就平好一车,她却像绣花一样,每节都要平出个梯形来。不多会儿,她红朴朴的脸上就淌下一个个黑道道,左擦右抹成了小花脸。那一晚,她平了三节车皮,手上磨出了两个水泡。天快蒙蒙亮,喧嚣的站台静下来,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胳膊很疼,但脚上那双黑鞋,得赶紧刷,下次总不能再穿一只白一只蓝去上班。她里刷外刷,刷出一盆底精粉来。
就这样,三年如一日,每次车来,她都早早等候在矿仓旁,衣兜里揣着英语词典和报纸,边等边看边学。每次车走,大家有的躺在草袋子上晒太阳,有的围在一起打扑克。她又坐在站台边,左望是无边无际延伸的道轨,右望是无际无边的轨道……她手里攥着英语字典,好像那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不敢放弃。她看似孤独却很充实。
她平车称不上好手,但自学英语却小有成就。每年她都要去离矿一百里外的市里考试。时光飞逝,三年过去了,她从花季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从未间断过自学。最后一门《英语听说和口语》要到省会石家庄考试,考期三天。那时女儿才5个月大,还未断奶,这可怎么办?最后她狠狠心,把孩子交给老公和婆婆,只身跑去考试。那是她最难捱的三天,一边焦灼地应考,一边挂牵着孩子。
考试回来,她和孩子都上了火。她抱着哭喊的小泪人,心疼得也掉下了眼泪。老天不负苦心人,两个月后传来好消息,她《英语听说和口语》考了当次考试的最高分。去领取单科合格证时,自考办的老师还专门表扬了她,说有的考生去考了两三次都没过关,你这第一次去就拿个高分回来。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张红红的自考毕业证里,凝结着她多少心血和汗水。一个女人,要想成功,真的不易。
“
“你是?”她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小伙子。已经有十年没人喊她老师了。
“你来这干吗,
“我来这收集咱局60年大庆的照片。你,扶过我?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王硕!你在这儿是……?”
“我现在是矿台这的电修段段长。”
十年前,她被聘为矿子弟学校的英语教师。学校离家远,矿区山高坡陡。一个夏夜,晚自习后回家,她骑摩托车不慎摔倒,膝盖破了,肉皮里擦进去好多小石子。医生给她清洗消毒后,缝了四五针。那时正赶上学校临近升级考试。她没请一天假。让老公每天送到校门口。办公室在三楼,膝盖上的伤,每上一级楼梯都钻心地疼,汗珠子直往下掉,她咬牙坚持。左右没人时,她就偷偷单腿跳几下,加快步伐,减轻疼痛。
“你跳什么呀,
“哦,王硕,老师的腿受伤了”
“哦,老师,来,我扶你走!”一脸顽皮的男同学立即严肃起来。
满头大汗的她推开教室的门,看着那几十双求知若渴天真的眼睛,她觉得值。连最调皮的学生都变得乖起来,老师这样爱他们,他们怎能不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结果那次英语平均成绩排在了同级第一。现在每次看到膝盖上的伤疤,她都会想起自己的那群孩子。时光飞逝,他们有的在大学深造,有的已走向工作岗位……
15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瞬息万变。现在外运精矿都由以前的平板车改用高帮车了,平车工也从这个站台消失了。她继续在矿台流连,走到一个橱窗前,里面贴着最近一期的《矿花刊》。那么多年,《矿花刊》依旧,还是那么亲切――
送走了那界毕业生,学校分离企业归社会前,她又回到矿里工作。她舍不得矿山,她一直有个割舍不掉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矿报编辑。她时常怀念在站台平车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她最期待的事就是每月三期的矿报,整个矿台,好像也只有那才算有点文化气息。黑黑的矿台边,无尽延伸的轨道上,她手捧一份《矿花刊》,闻着淡淡的墨香,读着一行行亲切的文字,那么陶醉!那是矿台最有诗意的一道风景。她是大家眼中的才女,也是平车队的骄傲。因为《矿花刊》上面总有她的文章发表。
她热爱矿山,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个好学、要强、有恒心、有毅力的女子。拼搏成为她人生中最动人的风景,她自学《报刊编辑学》、《报刊策划与编辑美学》、photoshop、Indesign、Coreldraw、方正飞腾等编辑软件……执着沉稳是美丽的,不懈进取是美丽的。十年的坚持,十年的努力,而立之年的她,终于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了一名编辑。
到了梦想的岗位以后,她全身心投入自己热爱的编辑工作。有时为了一个版面设计方案,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她在圆满完成每月三期《矿花刊》编辑任务的基础上,根据矿不同阶段的工作特点,还精心策划每年的开门红彩版、安全月专版、七一专版、国庆节专版等。而且,她试着改变以往手工排版的局面,用电脑软件排版,得到了领导和职工的认可。
工作上也算小有名气。公司60年大庆,还专门借调她过去一年,进行照片收集整理,展板排版设计。还让她参与了《冶金矿山报》60年司庆专版设计。那一次,她和编辑室的同志们一起从文字编辑、图片选择到版面设计,每一步都绞尽脑汁。在最后校对时,他们熬了一个通宵。夏夜的办公室蚊子不少,给每人发了好多“红包儿”。很累,但觉得很快乐……用自己所学的本领,给身边的工友带去快乐,让矿山变得更加繁荣,更加祥和、更加美好。这是她感到非常自豪的事情。
“丁铃铃”手机铃响了,她接着电话,离开站台,向自己的车走去。人生像一个漂泊的站台,她会坚守心中的梦想,去抒写一个个成功的精彩。天尽头,路漫长,为了前方更远的征程,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