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矿工父亲
农祥公司 杨慧娟
在我还是无知的孩童时,我好奇地问回家探亲的父亲:“邻居东东的爸爸是带枪抓坏蛋的警察,胖胖的爸爸是爱教育人的老师,那么,爸爸你是干什么的呢?”父亲咧着嘴巴笑着说:“我是地下工作者,在很深很深的井里,找那些蕴含着宝藏的石头。”从此,我逢人便说,我爸爸是寻找宝石的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知识也在增长,逐渐的我知道了,父亲是一名矿工,在井下挖掘含铁的矿石,而我则是一名矿工的女儿。
当我走出大学的校门时,父亲替我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是矿工的女儿,你的血管中流淌的是矿山的血液,你应该回到矿山来,我欣然接受了,因为我也要成为一个寻宝的人。
但是,当我走上工作岗位、真正成为矿山的一员的时候,当我看到矿山日新月异、蒸蒸日上的时候,当我接触到那些充满热情和献身精神的矿山建设者的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了父亲对矿山的选择,那是一种挚爱,如同对我的爱;那是一种渴望,是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行动,是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无私无畏的奉献精神。
那是2007年的9月,矿里组织我和其他新分到矿区的同事下井参观。当我们身着工作服,头戴安全帽,脚蹬大雨靴,肩挎照明灯,当我们站在运行的罐笼里的时候,当眼前的光明逐渐被黑暗吞没,当头顶的那丝光线也变得微弱直至消失的时候,当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旁边女生尖利的叫声时,突然,那颗恐惧的心怦然一动,我打开了手中紧紧攥着的照明灯,刹时间,一束明亮的光柱停在湿滑的井壁上,这时奇特的现象出现了,只见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向我们的上方飘去,它给了人一种错觉,牛顿的万有引力在这里似乎不成立了。科学的解释是罐笼下降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水珠下降的速度,所以我们才看到水珠是向“上升”的。我想,父亲每次下井的时候一定会看到这样的奇特景观,他一定也会美美地欣赏,因为那大概是他到井下后唯一悦目的事物,之后的八个小时他将牺牲掉属于自己的那份新鲜空气和明媚阳光。
到了井下,我们沿着路轨向巷道的纵深处行进,硕大的雨靴沉重并磕磕绊绊,头发已经湿湿的黏贴在脸颊上,脚下的路显得幽深而漫长,我是顺着父亲的足迹在前进,父亲已经将路铺到了前沿,我知道他正等待着我去和他会师。可是那是怎样的环境呢?道路越来越泥泞,机器的轰鸣声也越来越震耳欲聋,空气中除了潮湿的味道外,柴油机发动后排泄出的尾气呛得人无处躲藏。三三两两身着和我们差不多却满身油污的工人或肩扛钢管,或怀抱机器零件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知道距离父亲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远了。终于来到了工作面,威猛的掘进机像一头斗志昂扬的犍牛将犀利的长角深深地钻进岩石中,庞大的铲车将一斗一斗的铁矿石铲走,装运出去,风钻、风镐一响,大地都在颤抖,不远处还时时传来咚咚的炮声。这样的场景只是在与父亲闲聊时偶尔提及,不亲临现场又怎会想象得到呢?顿时,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从井下上来后,总要坐在井口边眼望着西边的落日,默默地吸上一支烟。那是因为他总是错过旭日东升的朝阳和清新的空气,错过炎炎的烈日,错过地面上生机勃勃的场面,他紧紧地抓住最后的余辉,慢慢地欣赏着,我知道父亲虽然不是什么诗人,也不是什么哲人,但是他对落日的理解比谁都要深,对落日的美比谁都要留恋。
我在努力地寻找着父亲的身影,那个在地面上距离百米之外我就一眼识别的父亲,在这里我却寻得那么艰难,烟尘四起的洞穴中,灰暗的光线,统一的着装却满身的污垢,还有那一张张好似烟熏火燎般的脸,哪里还能看得出谁是我的父亲?
然而,直面这些人,仿佛又都似父亲一般,他们有伟岸的身躯,有钢铁般的毅力,如弓的脊背,巷道的风一次次吹过,雕塑着阳刚之美,肌肉的弹性紧缩,恰似凸凸凹凹坚硬的岩石,凝固着力度。永远是顶天立地的雄姿,岩层间操纵大型机器专注的向最深处挺进,汗水浸湿的工装包裹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产量进尺表上疯长的红箭头是鞭策他们不断挥舞铁臂的一道烙印。崩落的矿石像阳光射进他们渴望的瞳孔,多少焦灼的期待多少热烈的向往得到满足,从他们眼中我仿佛看到生活被点缀得更加美丽温馨。
至此,我读懂了父亲,我也看到了父亲,他微笑着向我点头,啊,父亲,我们终于和您会师在这块生长钢铁的土地上,我们要接过你们手中的利器,开拓我们的矿山。我们会像你们一样,把一切交给矿山,青春和爱情,劳作与荣誉;我们会像你们一样热爱矿山,用牺牲与奉献在地层深处塑造自己光辉的灵魂。